第11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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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金城郡虽未遭决堤之祸,却因连日暴雨成灾,百姓流离失所,而朝廷拨下的救灾粮,实在是杯水车薪。
    更令人心寒的是,当地豪强粮仓里积米成山,却公然高价售卖。有的米袋上,甚至还有朝廷的标识。
    “这般世道……”琅羲叹道:“那些受灾的百姓,该如何活下去?”
    羽涅听完这话,劝他们多拿些:
    “小师姐、小师兄尽管挑,反正那些皇室宗亲、门阀士族各个过得骄奢淫逸,这些东西我们拿了去换些银钱,正好能救济受苦的百姓。”
    “这样劫富济贫的事,咱们没有不做的道理。”
    琅羲与阿悔听着,觉得这话在理。
    他们也不扭捏,拣了些金贵的物件收下,准备到时可捐给同善会,让他们去救济灾民,以及贫苦的百姓。
    同善会的领头美名享誉天下,是个不中饱私囊的,他们倒也能信得过。
    羽涅从箱底翻出一支价累丝鸳鸯金钗,插在琅羲发间,又挑了条和田玉玉带,系在阿悔腰间。
    她笑盈盈开口:“这两样可别拿去卖。是我特意给小师姐、小师兄留的。这世间的好东西,我师兄师姐也该沾沾光才是。”
    琅羲与阿悔正要推拒,却被她按住手腕,半是耍赖半是认真拦了回去:“这是我攒了好久的心意,你们要是不收,就是嫌我眼光差。”
    他们不想拂了她心意,终究只得收下。
    挑选完东西,他们再闲谈了一伙儿,等到了就寝时间。
    阿悔终究是男儿身,不可住在内院。
    羽涅给他在前院东边挑了间采光极好的房子,让他住下。
    从前院回去时,已经过了戌时末。
    路过西厢房时,仍没有见顾相执的影子。
    她心中不禁想,宫中不知如何了?
    *
    夜色浓郁,机衡府内,挂着“十二章”门匾里的烛火亮如白昼。
    坐在书案后的桓恂,手里那本《韩非子》已翻过多半。
    其实他本对此书兴味寥寥。
    早年在军事府内,跟在他义父严岳身边学习时,夫子早已逐字逐句讲过全篇,那些辩理至今仍在他记忆里留着边角。
    当年,他义父总说,士族之所以成其为士族,从不是单靠世代累积的权势官位。那些世家藏书楼里头的典籍珍本,比天禄阁天子的藏卷还要丰饶。
    因而他不能光习得弓马骑射,精通战事,更要广泛阅览古籍。行事不可只凭蛮力,更要懂得运用头脑。
    他认同这一点,在他看来,人的世界和兽类不同,不是光有强大的力量,就能如鱼得水,达到目的。
    更要学以致用,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
    这本《韩非子》,是天子案头常备的典籍之一,与昨夜他在东观殿受罚时,其手中拿的那本《春秋》并列。
    从这本书中,他足以窥见,天子要实行怎样的霸道之术,王权之术。
    卢近侍在一旁瞧着桌案后那抹身影伏案许久,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劝歇。
    忽地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书房门已自外被推开。
    进来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妪,一手拄着拐杖,身后跟着个年轻婢子,双手端着个木盘,盘里稳稳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。
    老妪头发已如霜雪般花白,脊背微微佝偻着,行动间带着几分迟缓。
    她刚一进门,桌案后的桓恂便已放下手中书卷,起身绕过桌案,伸手扶住了她。
    “夜深露重,吴婶怎还未安歇?”
    被他唤作“吴婶”的老妪,正是当年他逃出建安,困于山野濒死之际,救了他性命的军户妇人。
    那时正逢朝廷征兵,她儿子早年间战死沙场,夫君又卧病在床,实在无力应征。可征兵的官吏苛刻异常,若不能出战,要缴纳百两军费,这对家徒四壁的吴婶而言,无异于逼命。
    当时躺在土床上养伤的桓恂,将这一切听进耳中。
    他本就有入伍之意,当即决意顶替她家的征兵名额。后来吴婶家中接连遭逢变故,最终只剩她一人孤苦无依。
    直到他功成名就,于是将其接到建安,让她安享晚年,直到现在。
    这期间,除了一次他重伤回建安宅中休养,就数此刻相聚最久。
    吴婶望着他,眼神慈爱,音调带着一嗔怪:“昨日你在宫中受罚,卢近侍说你于东观殿前跪了整整一夜,你今儿晌午才回府。”
    “这都到了该睡的时候还熬着,你这孩子,真是半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。”桓恂听着她絮絮叨叨,脸上始终浮着淡淡的笑意。
    吴婶说着,让身后的婢子将汤水端到他面前:“若你实在睡不着,把这碗安神汤喝了。这是我特意让人去太医署求的方子抓的药,保管有用。”
    桓恂看了眼那碗温热的汤药,二话不说接过来一饮而尽。
    一旁的卢近侍始终默立着,将这祖孙般的互动看在眼里。
    喝完,桓恂朝吴婶咧嘴一笑:“这样,吴婶总该放心了?”
    “放心了,放心了……”吴婶又反复叮嘱几句“早些歇息”,才带着婢子缓缓退了出去。
    他一直送两人到书房门外,吴婶佝偻的背影在灯笼光晕里微微摇晃。
    他看着她们的身影在庭院中渐行渐远,直到不见,他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敛去,眸底复归为一片沉静。
    卢近侍对他这副模样毫不意外,宛若这本就是他该有的样子。
    望着吴婶离去的方向,卢近侍压低声音,问:“大人还不打算动手?”
    桓恂溢出一声轻嗤,嗓音透着几分凉薄的讥诮:“动手之后,谁来替我给天子递话,好让他确定我的忠贞之心?”
    闻言,卢近侍不再言语。
    自打他回建安,天子已不止一次试探他,想在他跟严岳之间,划出一道鸿沟。
    北疆战事自前几日开始以来,几乎不败,跟休屠汗国交手更是多胜少败。
    休屠汗国作为严岳最强劲的对手,打起来都不太费力,其他小国更不值一提。
    敌人输,北邺胜。这是天子想看到的画面,也是天子忌惮的画面。
    北崖军胜得越多,严岳的势力只会更强,威望越高。
    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臣子,没有皇帝不忧虑。
    先帝在扶持严岳之时,同样怕养虎为患,因而给西北军事方面安插了不少自己人,段廷宪就是其中之一。
    作为皇亲里最有才能的青年才俊,段廷宪不但受先帝器重,更受当今天子器重。
    原先段廷宪在北崖军,为中级将领,后又调去玄策军,成为桓恂的副将。
    天子将玄策军交给段廷宪,意欲已很明显。
    他卸掉桓恂的主将之权,不但削弱严岳一系的势力,自己在西北又有了嫡系军队。
    也好让桓恂日后能顺理成章调往北崖军,以“子承父业”之名,逐步接管严岳的兵权。
    众人只道天子调桓恂回建安是寻常质子之计,却不知那龙椅上的人看得更远。
    一个手握重兵、战功赫赫的老将,又曾当过太师,老谋深算,在军中根基极深。
    一个年轻,政治资历尚浅,在军中有些威望,但不根深蒂固。
    天子深知,比起前者,后者更容易掌控。
    而桓恂,就是那个后者。
    所以皇帝要拉拢他,留着他,测试他的忠诚,是否真的值得一用。
    是否真的能为了皇权,低下头颅,俯首称臣,甘愿献出一切。
    桓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。
    因而他要演好这场戏,要给这位德不配位,滥杀无辜的九五之尊,制造一些错觉。
    信任、忠诚、永不背叛,这些东西,都是可以演出来的。
    卢近侍听罢,不由得面露犹豫,迟疑着问道:“大人…当真要娶那位容羽涅?”
    桓恂脑中忽而闪过那张娇俏明媚,在熬制颜料时弄得脏兮兮的笑脸。
    这张脸,同样也是出现在他梦中过的一张脸。这对他而言,是一件很奇怪的事。
    这些年,除了那些沉在记忆深处的旧影,没有人再入过他的梦。
    他本可以选其他人,来完善这场戏,但他像是始终没考虑过另外的人。
    他默了默,启唇:“是我拖她入水,从深宫里那位察觉到,她是能拿捏住我的筹码开始……”
    “她的命运,早就和我的绑在一处了。”
    他一说完,往书房内走去,同时吩咐卢近侍:“准备笔墨纸砚。”
    “这么晚,大人要写信给谁?”
    桓恂侧眸:“演戏就要演的情真意切些,儿子有意娶亲,作为父亲的,哪怕只是义父,也得知会一声不是。”
    他目光投向墙壁上挂着的字画,画风粗犷,画的是秋日下的芦苇荡。
    画右下方盖着的章,隐隐可以看到一个“严”字。
    “这等喜事,总是会让他满意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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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作者有话说:把昨天没写的补上啦[星星眼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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